奇　境

我无法说出奇境是一种什么景致，但我想：周遭一切一定是苍翠的，雄奇的，像叠藏在文典史籍里的风光。比如山，因了历史墨迹的浸润或者风物日月熏染而雄奇、伟岸，而瑰丽、多姿。比如水，在演进迁涉时光和波折动移的山石流径之间，或奔流激湍一泄千里，或潺潺汩汩玲珑如弦。走入其境，一定有种本真的崇慕，因为它应该是没有任何雕饰或者后天的人文附丽。

那一日，我去了太行山大峡谷中的井底村，这是山西平顺县的一个偏远山村，于是我看到了我心仪已久的生命深处的奇境胜地。且不说沿途的山色空，峰峦叠嶂，只是站定在这雨后初霁的井底村，眼前的山水就有了一些翰墨的余香。恍惚中我感觉这应该是人类最早的家园，是我漂泊的未来日子的根。是啊，你看那山就在你的视野之上，水就在你的嗅觉之下，你能闻见水香，能看到山的流风回雪。迷离如晕，淋漓如薰，充溢、飘逸、飞扬、展闪，那可视可感的山水，就幻化成了一份超出视觉和触觉之外的神秘气息和隽永意境。

同来的诗人申修福老师对我说：“你能看到那是山吗，那分明是古旧红木条案上悬挂的中国山水。因为它纯粹，纯粹就是一幅画呀！”那么，我一定是在画中了。我记起我读庄子的文字时，我感觉那不能认可的境地，是自足和凝固了的状态，是一种自在，是一种与血和肉无关的自在。如今我在画中，物我两忘，世界进入了真实的境地，而人却进入了梦幻。

风微微地吹到脸上身上，只觉得寒意袭来，不由得让人想到古代，也一定有过书生背着书和剑走来，其时也这般感受着烟雨凄凄的意绪，于是那风就不是来自于那苍褐色的山上，而是从遥遥的远古吹来的，是翻动书卷一般翻动怀古心情的井底金秋八月的风。

从湖的源头看山看水，高高的与灰白的晴空相接的两岸挡住了视线也挡住了风，四周静极，瀑布声从深远处传来。弃舟登岸，则见两岸山石嵯峨，山泉流漓，山菊烂漫，星星点点处，叫你觉得比爱人的吻还要甜蜜许多，忍不住扑过去，沾得一身清芬。从陡峭的“哈喽梯”爬上山顶，如鸟儿一样背负青天朝下鸟瞰，看到石砌的房屋，有农人在山水间穿行。井底多石砌的屋宇，方方正正，柱子立得一丝不苟；门礅柱础是雕石，墙基石阶是条石，院内院外是青石，厅堂楼台有奇石。达摩面壁，影入石中。我们祖先把自己对大自然的祈求，对美和生的渴望，全部寄托在那奇峭古怪的石上，这也正是一个命运多蹇的民族由衷祈祷和平的特有的审美偏爱，也正是这种神秘的崇石情结启发、影响、促成了石器的发明和发展，使东方这片土地上有了新石器和旧石器时代。石可以让你联想到晨钟暮鼓，深院古树，半亩菜田，几卷经文的道观生涯。而眼下呈现的零星石屋，则被山楂、柿树、花椒环拥得别有一番景致。